玛丽亚的钢笔在验收文件上方悬停了十七分钟。窗外马尼拉的暴雨砸在临时办公室的铁皮屋顶上，像无数愤怒的拳头。她面前摊开的三份账本在台灯下渗出诡异的光——承包商刚刚送来的正式账目显示布拉干省防洪堤已完工90%，但夹在工程图纸里的手写账本却记载着给某位议员的20%回扣，而最底下那本被雨水浸湿的笔记本，是她自己这三个月记录的实地勘察：那片号称耗资8亿比索的工地，至今只有几根歪斜的水泥桩。
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上司的短信带着红色感叹号跳出来："总统府要求明日必须完成验收签字。"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，她想起三天前在黎刹公园看到的示威人群，那些写着"幽灵工程杀人"的标语牌在65万人的怒吼中起伏。此刻暴雨监测仪显示布拉干河水位正以每小时15厘米的速度上涨，下游圣胡安村的灯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，像即将被掐灭的蜡烛。
第二通电话来自承包商代表，背景音里有酒杯碰撞的脆响："工程师小姐，您母亲在圣卢克医院的透析费用……"玛丽亚突然抓起防雨外套冲进暴雨中，皮卡车在泥泞中挣扎前行时，仪表盘上的收音机正播报新闻：警方在奎松市纪念碑前逮捕了89名未成年示威者，而1.6万名防暴警察正在马尼拉各主要路口架设路障。
当车灯照亮那片荒草丛生的"工地"，玛丽亚的工程靴陷入黏腻的淤泥。这里本该有6米高的混凝土防洪墙，但此刻只有几个积水的土坑反射着闪电的冷光。手机相册里存着9月21日那场冲突的照片——被洪水冲垮的贫民窟废墟上，漂浮着印有公共工程部徽章的空水泥袋。
凌晨三点，玛丽亚浑身湿透地回到办公室，发现桌上多了一份崭新文件。这次账本页码完整得可怕，最后一页的验收签字栏已经提前印好了她的全名。窗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，电视新闻正在循环播放总统马科斯的讲话："某些境外势力正利用防洪工程个案破坏国家稳定……"
她摸出口袋里那张被雨水泡发的照片，那是上周示威中丧生的大学生最后的自拍，年轻人背后写着"我们不是幽灵"的横幅正在催泪瓦斯中燃烧。当玛丽亚把三份账本并排摆在桌面时，黎明前的黑暗里传来建筑倒塌的闷响——这次不是雷声，而是下游某处堤坝的崩溃。
签字笔终于落下时，玛丽亚在承包商账本背面写满了计算公式。这些数字将出现在三十天后10万人示威的标语牌上，被马尼拉主教在弥撒中高声诵读，最终变成国会听证会上那叠让财政部长晕倒的证物。而此刻暴雨仍在继续，仿佛要洗净这个国家每一页不敢见光的账本。
#热点观察家第14期#