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5年,一纸任命把冼恒汉钉死在兰州,22年没挪窝,外人看是稳坐钓鱼台,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椅子是钉了钉子的。
他出生在广西田州山沟,壮家村寨,穷得老鼠都搬家,爹早死,妈靠几把糙米把他拖大。奶奶跺脚:再穷也得识字。于是他穿着露脚趾的布鞋一路蹦到师范,本想回村当老师,结果在图书馆翻到一本破旧《向导》,脑袋轰的一声:教书救不了中国人。1928年红七军路过田州,贴标语、杀恶霸、分谷子,他拎着粉笔就跑去报名,人家问会干啥,他说会写字,队长笑:那就写标语写到敌人脸上。
百色起义那天,他背着糨糊桶跟着张云逸爬城墙,枪一响,腿肚子转筋,可看见旁边农妇举着扁担往前冲,他咬牙也跟着跳。没几个月,部队在河池整编,他被塞进红19师当宣传员,油印机一响,整张纸全是“打倒军阀”,印完连夜贴到湘桂交界独木桥,第二天敌军过桥先看一脚标语,气得把桥烧了,红军顺势绕道溜走,这一手算是他最早的“战场贡献”。
1930年到1934年,他跟朱毛红军在江西会师,一路扛油印机、背电台、提糨糊桶,别人练刺杀,他练写楷体,写着写着成了红22师重机枪连指导员。机枪连是啥地方?子弹比人金贵,他得先学会给子弹“做思想工作”:一颗子弹至少干掉一个敌人,不然对不起兵工厂老铁。第五次反围剿,他真端着机枪带队冲锋,左肩被打穿,用右手继续扣扳机,贺龙后来拍他肩膀:小冼,政工干部也能拼命,我记下了。
长征路上,他升成红2军团4师政委,和铁头将军卢冬生搭班子。卢冬生负责劈山开路,他负责给部队“续命”:今天吃皮带,他先嚼两下证明嚼得动;明天趟雪窝,他站在最深处挥手:过来,坑不埋人。过草地时,伤员粮袋见底,他把师部最后一碗青稞面扣进锅里,说:面谁都有份,命谁都一条。就靠这股混不吝,4师活着走出草地,人数还比其他师多二百。
抗战开打,120师教导团政委的帽子扣下来,他蹲在晋西北山沟一蹲八年。别人前线打得热闹,他后方忙成陀螺:办识字班、搞减租、训练地方干部、给被俘伪军“洗脑子”。最苦时,根据地颗粒无收,他带人挖野菜,把毒灰菜用冷水泡三天去毒,再拌黑豆面蒸团子,救活整个团。有人嘀咕:政委咋不上前线?贺龙回一句:没有他,前线个屁。
1947年,西北野战军1纵政治部主任,他推起“诉苦三查”,把国民党俘虏兵围成一圈,先哭自己,再哭爹娘,哭完抬头看,对面坐的也是穷苦人,一枪调转,俘虏变战友,三个月给彭德怀送去八千新鲜血液。扶眉战役,1纵一夜穿插一百二十里,脚底板全磨透,他问战士:疼不?战士回:疼也得跑,跑赢了回家分地。一仗下来,胡宗南王牌挤在沟里被包饺子,彭总电报就五个字:小冼,干得漂亮。
1949年9月,西宁解放,他脱下旧军装换上军管会主任袖章,第一件事不是开庆功会,而是带人上街找粮食。马步芳走时把仓库搬空,市民眼看断顿,他把军马料减半,先匀给老乡,再派兵保护喇嘛寺,喇嘛把埋在地下的青稞贡献出来,三天恢复市面。青海土地改革,他提出“草场不分、牛羊不杀”,稳住牧区,藏族头人伸大拇指:红汉人讲理。
1955年,兰州军区挂牌,他成了政委,同时扛上中将军衔,当天回家把勋章往桌上一扔,跟老婆说:铁疙瘩,沉得慌。可他没想到,这位置一坐就是二十二年,屁股都磨出茧。1967年“支左”号角吹响,他是老西北,熟悉人头,被推去掌总。铁路局两派打得铁轨开花,他跑去喊:都给我回家。话音没落,砖头先飞过来,他脑袋缝七针。事后有人递材料,说他压制造反,是彭德怀黑线,大字报刷满兰州火车站,“冼恒汉”三个字被画成黑骷髅。
1977年,通知下来,撤掉军区党委书记,他回办公室把门一关,把二十二年文件按年份码好,每摞上用铅笔写“已阅”。工作人员推门,见他正用剪刀把旧照片裁成一寸证件照,说:留着,以后执照用。免职后待遇降两级,从大区正职变成副兵团,住房从二层小楼换成三居室,他搬着板凳坐阳台,跟下边小孩说:爷爷以前管十万兵,现在管这盆月季。
离休日子,他天天拿钢笔写回忆,写一行划两行,说真话怕给后人惹祸。1984年,组织给他下结论:支左有错误,但属工作问题。他听完嘿嘿一笑:早知道,还不如多养几头牦牛。别人替他鸣不平,他摆手:能比过草地时吃皮带惨?好歹现在还有馒头。九十年代,老战友来北京看他,带了两瓶广西米酒,他举杯:干了,下辈子还干政工,但得先学会闭嘴。
1991年11月,兰州飘第一场雪,他在病床上要护士帮忙翻窗,说闻见牛肉面味儿。医生不让吃辣,他哼一声:不给辣子,算啥西北人。当晚心脏停跳,终年八十。工作人员整理遗物,见床头压着一张未写完的纸:我这一生,从壮寨到高原,从毛笔到机枪,从青稞面到牛肉面,味道对了,人就不悔。
他至死没回广西,骨灰撒在兰州兴隆山,那里能看到黄河拐弯。有游客路过,常指着无名小坡说:下边埋着一个中将,当了二十二年政委,到死没挪动窝。
问题来了:换你坐那把钉子椅子,你能忍几年?